07　老日子

　　里昂踩著從其他樓層借來的小梯子，把天花板上的煙霧警報器外殼撬開，卸掉電池，重新蓋上蓋子，彷彿一切都沒發生。

 

　　德喬蹲下來，咬著菸，對著囤積數量可觀的圓形鐵盒層架，旁邊幾櫃則是磁碟型封包，對應兩者的機械，七十釐米放映機和數位放映機都在這個放映室裡。他可幸運了，幾天之前，這裡唯一的樂趣，也就是電影院，同時也是一場又一場非人道折磨，他當時看了弗萊德金的經典好幾次，沒有一次不被該死的不可名狀力量從半途截斷，他簡直想用火焰噴射器致敬所有無法正常維持放映運作的怪物。

 

　　離場前他在角落發現這把放映室鑰匙，他深信是對於一個像他這樣優秀觀眾的合理補償。這裡除了有免費電影，還有他媽不會中斷的服務，他們已經把標準降到很低。

 

　　里昂從梯子爬下來，安置好梯子走向門邊，現在替他們把風的是個有著一頭金色軟細髮，瀏海扎到眼睛也不會喊疼的小鬼，他甚至輕柔地摸了摸那顆一掌就能握住的小巧頭顱。

 

　　德喬很慶幸他的兄弟在突襲夜失蹤之後沒有受到傷害，不僅平安無恙，他還帶了一個小傢伙回來，那便是現在依靠在放映室門、 一語不發的孩子。那個孩子本該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，卻以七、八歲的姿態出現，你問他們是怎麼知道的，當然知道，因為那就是他媽的佩特里，里昂的兒子。

 

　　這個破爛商場的運作方式或許就如艾利斯提陪伴他抽菸時告訴他的，一個多重宇宙理論，他們每個人都來自不同宇宙，即使相互認識也不見得經歷相同，所以他和里昂才有記憶對不上的狀況，他很不喜歡這個說法。艾利斯提老弟像個青春期小鬼一樣，面對不完全熟識的英國佬親友遲疑，或抱持某種無法信任的內疚。

 

　　但是他沒有一次產生懷疑，里昂就是里昂，不論從他媽的哪個狗屎宇宙來都一樣，他斬釘截鐵地告訴艾利斯提。同樣的難纏與堅毅也展現在他兄弟身上，即使佩特里像件被丟進機器烘乾縮水的羊毛毛衣，里昂也沒有絲毫猶豫。他們的關係比血緣更為緊密，老早就超越地獄之火的誓言。

 

　　他們不約而同選了那部把他們家族事業發揚光大的作品，佩特里也跟著坐下來，即使它不那麼適合孩童觀賞，但這裡可沒有電影審查員。

 

　　銀幕裡，老爺車開在故鄉西西里的鄉間小徑上，一併把他們載往過去的老日子。

 

　　德喬想起他們一起看電影的習慣養成於索菲離開里昂之後。他的兄弟不會喊痛，他的兄弟是在你面前，能親手將鹼液倒在自己手上承受灼燒，再用醋酸中和傷口都不會眨一下眼、並且裂開嘴笑的男人。他的兄弟就是那樣的男人。德喬自然不會說什麼，他只是選擇跳上里昂的爛車，在那些難熬的夜晚裡成為里昂的長路。

 

　　他們駛過紐約每個角落，每座停車場電影院，見識了不少使人心醉神迷的猖狂藝術，也謾罵過不少猶如路邊狗屎的拼貼垃圾，當然無可避免，總有些不上不下的東西，他們會沉默以對，找到足以形容的言語之前他們不會談論。或許那在藝術上乏善可陳，卻是最接近生活本質的模樣。

 

　　德喬不曾在電影放映時注意里昂的動靜，沒有什麼比插足他人屬於自我的時刻更不上道。他會打開車窗，讓風帶走一些菸草氣味，他們把苦澀悶在肺裡發芽，然後吐出一朵又一朵花。

 

　　放映結束的時候，佩特里已經睡去，他看見里昂把那小子揹到背上，嘴裡的菸始終沒有點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