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3　迷失者

　　德喬腦裡浮現詹娜的臉，那古靈精怪的小美人，他的堂姪。倒不是眼前掛著狡黠笑臉、皮膚黝黑的青年與詹娜有絲毫相似之處。

 

　　原以為這座商場只有死寂等待著他，青年卻繼他之後到來，原先那股糾纏不清的過往香氣彷彿湖水枯竭，不合時宜的笑聲也隨之乾涸。反而青年開始像里昂家老貓癲癇發作那樣肩膀觸電，冷汗自額角滲出。他幾乎以為有什麼致幻成分藥劑隨著空調流入電梯，而他已經產生了抗體，現在換青年發作。

 

　　德喬挖苦青年要他不要吐在地上，至少在他還在電梯裡的時候，他不希望自己的衣服沾染腥臭，就算是母親的死亡香水都更好些。青年澄清自己可不是毒蟲，抬舉他臉上那副有年代感的古董老墨鏡是否看不清楚。他們交談起來，是場有來有往的愉快對談，然而往事卻在他唇齒之間找到細縫，如蛋糕奶油般滑入他腦中。

 

　　詹娜被紅布條矇起眼睛，是幾個臭傢伙在她生日時開的壞心眼玩笑。

大夥嘴裡哼著爵士版本的生日歌曲，鋼琴滑音伴隨她從客廳走到飯廳，在眾人鼓譟下許願、吹熄蠟燭。當詹娜拆開布條，湖水藍眼睛眨動，在場所有人都已然消失無蹤。

 

　　他們其中一人佯裝得怪腔怪調，用高傲的語氣對詹娜遠遠傳音：我是時間與空間之外的魔術師，我已經完成妳內心深處的願望，只要妳保證妳以後都乖乖聽話，我就讓他們回來。

 

　　詹娜沒有停頓，堅定地說不，那他們永遠也別回來了。德喬被里昂摀住嘴才忍住不放聲大笑。

妳在說什麼鬼話？妳難道不愛他們嗎？魔術師語氣變得很糟。我愛，但愛不是用來駕馭人的。那年詹娜八歲。

 

　　當青年用鋒利的嘴向他討取豐富經驗的人生忠告時，德喬回答：別用愛來駕馭人，愛應該使人自由，但千萬別自由過頭滑出軌道了。他語氣坦然，顯然這輩子都清楚得很，就是做不太到。你看起來可不像是專情的人。青年說。人生經驗可不是只有做得好才叫做經驗，而忠告更常來自悔恨者。

 

　　電梯螢幕散發出鮮豔紅光，數字亂序而且快速變換輪轉，彷彿他操作的是台老虎機。他最後向青年詢問了是否看見里昂模樣的男人，答案是沒有，就像他們道別時的招呼。

 

　　當人們確信自己毫無留戀的時候，後悔總是來得很快。跟外面的景像相比，或許待在電梯會是更好的選擇。不知名的生物正以遲緩的速度行走，身穿保全制服的黃色獨眼大塊頭，手持警棍，和他們國家的條子很像、卸妝卸掉了整張臉只剩一雙肥唇的櫃姐，十根指甲自然下垂超過膝長，做起美甲來鐵定要花不少時間，還有西裝品味不錯，頭上長著枯枝或觸手的銷售員，像奇幻電影能看見的樹人種族。

 

　　這些傢伙會在未知條件觸動下開始發狂追擊，從來都是他熱切地追求別人，沒預想過被如此火辣追求的情況，德喬花費極大的力氣才撐過一波，就連當時他的家族遇上大規模掃蕩都比不上的疲憊。他躲在一間手工面具專櫃的倉庫裡勉強瞇了幾眼，一張張華麗猙獰的嘉年華面具此刻反而徒增緊繃。他沒有多做休息，也不想再和面具玩蹬眼遊戲，他離開倉庫往櫥窗外面看，終於看見一個人類，一個普通男人。

 

　　這名高大的年輕人叫做艾利斯提，操著一口濃厚的英倫腔，他用不苟言笑的臉告訴德喬這附近有一個「小鎮」，能比較安穩地待著，還有其他更專業同伴能夠幫助他。多麼天才的想法，不是嗎？一間購物中心裡當然會藏有幾個城鎮，說不定還有幾座森林。或許他的好兄弟也在那裡，那就是他心目中最專業的同伴，一切完美，他的食指與拇指圍成一圈躺平，向手臂外側方向拉扯，一旦鬆懈許多，德喬說話就附帶不少手勢。

 

　　他對艾利斯提的情報與指引表示感謝，也順便把對方那句話給一併帶走——這裡比我們能預料的還要瘋狂。艾利斯提說，眼神閃爍著難以言喻的光芒，彷彿他媽見鬼的恐怖小說開場。